南方的日子并不好过,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粘稠的湿热,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我在一家印刷厂做苦工,每天凌晨四点就要起床,天还没亮就得到工厂去。
公交车还没开始运营,我只能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,在寂静的街道上穿行。
车间里油墨的味道总是呛得人喉咙发痒,但我已经习惯了。
我习惯了手上永远洗不掉的油墨印记,习惯了衣服上挥之不去的化学气味。
每次回到出租屋的时候,我都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黑得发亮的脸庞。
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,老王拍拍我的肩膀道:"小周,今天又要加班,订单太多了,厂里答应给加班费,你小子正好多赚点。
""嗯,好。
"我点点头,知道今晚又要错过租住的小屋里唯一明亮的时段。
那是傍晚六点到八点,阳光会从西边的小窗户斜斜地照进来,是我最喜欢写作的时间。
窗外的梧桐树影子会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让我想起高中教室里的那个下午。
"你还在想着写小说呢?"老王递给我一支烟,"我看你天天抱着本子写写画画的。
"我摆摆手没接烟:"戒了,总觉得烟味会污染纸张。
"老王笑着收回烟:"呦,还挺讲究。
""不过你小子倒是有志气,干活的时候从来不偷懒,下了班还写东西。
"我笑笑不说话,老王也就走了。
白天搬纸张、调油墨,手臂上的肌肉因为力活而结实,但手指却始终保持着握笔的敏感。
晚上回到出租屋,借着昏暗的台灯写作,那支何婉清送的钢笔,成了我最珍贵的宝贝。
钢笔壳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,是我在车间不小心蹭到的。
每次看到这道痕迹,就想起她当初送笔时的笑容。
那天她说:"你要用这支笔写出最好的故事。
"现在想来,或许她早就看出我的梦想。
有一次老王下班后看到我在写稿,好奇地探过头来:"你小子又在写什么呢?"我下意识地合上本子,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2个字:"小说。
""让我看看。
"老王不由分说地抽走我的本子,开始念起来:"她总是把饭票偷偷塞进他的课桌,就像春天悄悄溜进教室的阳光..."他念到这里,突然停下来,赞赏的说道:"小周,你写得真好,就跟你这个人一样,安静中带着一股劲儿。
"不止老王喜欢我的小说,慢慢地,我的文字也得到了一些杂志社的认可。
记得收到第一笔稿费时,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。
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,邮递员送来了一个泛黄的信封,里面是五十块钱和一张录用通知。
第二天上班的时候,老王看我满脸笑容,走过来打趣道:"小周,怎么这么高兴啊?中彩票了?""稿费,我的小说登报了。
"我掏出信封给他看。
"可以啊!
"老王一把搂住我的肩膀,"这得请客!
"我二话不说,骑车冲到街口的小店,买了一箱汽水分给车间的工友。
大家围坐在工厂后院的榕树下,听我讲那个关于饭票的故事。
那一刻,我仿佛又看到了何婉清递给我饭票时的情景,原来给予也是一种幸福。
老王喝完汽水,认真地说,"小周,你要是真能当上作家,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工友。
""怎么会忘?"我笑着说,"你们都会是我故事里的主角。
"我环顾四周,这些朴实的面孔,每一张都承载着不同的人生故事。
那天晚上,我又写了很久。
在油墨和汗水的气味中,在机器的轰鸣声里,我写下了关于梦想和坚持的故事。
零零散散的稿费虽然不多,却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。
记得有一次,杂志的主编给我来信,信里的那句话我一直没忘记:"你的文字里有一种特别的温度,让人看了就想落泪。
"05我开始在各大杂志上频繁发表作品,每个月的邮箱都会收到读者的来信。
有学生、工人、教师,他们说我的故事给了他们继续生活的勇气。
每次收到稿费的时候,我都会想起何婉清当年偷偷塞给我饭票的样子。
那种温暖的感觉从未改变,就像印在心底的一道光芒。
我开始将一部分稿费寄给父亲,另一部分则存起来,期待着有一天能找到她。
5年,我的第一本小说终于出版了。
那天早上,我特意请了假,穿上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衬衫去出版社。
我给这本书起名叫《婉清》,用文字记录下那些温暖的回忆。
书中的主人公是个喜欢画画的女孩,总是默默帮助身边的人。
出版社的王编辑翻着书稿说:"这本书写得真好啊!
""特别是主人公给同桌塞饭票那一段,看得我哭了,现在这个社会太需要这样的温暖了。
""是真实故事吗?"另一个年轻的编辑问。
我点点头,没有多说,有些情感是无法用语言完整表达的。
"这是你的稿费。
"王编辑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,"反响很不错,准备再版了。”
“对了,下周有个读书会,你要不要来?"我站在出版社的门口,看着信封里的钱,第一次感觉离梦想如此接近。
阳光照在大楼的玻璃幕墙上,映出我的影子。
恍惚间,仿佛看到了那个在课堂上默默写作的少年。
7年的一个傍晚,我正在参加王编辑安排的读书会。
会场布置得很温馨,墙上挂着《婉清》的宣传海报。
已经有不少读者认出我来,让我签名留念。
"周启明老师,能在书上写'永远相信爱'吗?"一个戴***的女孩怯生生地问。
"好。
"我正要写下这句话,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:"周启明?真的是你啊!
"转身一看,是当年的老同学李坚。
他变胖了不少,西装革履,一看就是生意人打扮。
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校服的瘦削男孩,如今已经完全看不出影子了。
"好久不见!
"他热情地拍着我的肩膀,"没想到你真的当作家了!”
“我刚在机场的书店看到你的书,就赶过来了。
"寒暄了几句,他突然压低声音,表情变得凝重:"你还记得何婉清吗?"这个许久未曾听到的名字,让我心头一颤。
笔尖在书页上晕开一片墨迹,恰好模糊了"永远相信爱"的最后一个字。
我的心猛地揪了起来,手中的签字笔掉在地上,墨水在米色的地毯上晕开一朵深蓝色的花。
"她怎么了?你知道她的消息?"我的声音有些发抖。
"周老师,您的笔......"一个读者弯腰想帮我捡起钢笔。
"对不起,稍等一下。
"我顾不上其他,紧盯着李坚的眼睛。
李坚欲言又止,看了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:"这里不太方便说,你知道,生意场上的事......"06我急切地拉着他走到会场外面的走廊。
夜色已经笼罩了城市,远处高楼的霓虹灯不断闪烁,我着急的追问道:"到底发生什么事了?别卖关子了!
"他叹了口气,掏出一包烟:"你还不知道啊?本来我也不想破坏你现在的好心情……"他点燃一支烟,深深吸了一口,"她家的木材厂,你还记得吧?"我点点头,那座在我记忆中几乎比城市还大的木材厂,承载了多少青春的回忆。
李坚吐出一口烟圈:"去年他们接了个大项目,结果合作方是个骗子,卷着钱跑了。
"“工人的工资发不出来,银行的***还不上,供应商天天上门讨债......"我的手紧紧攥成拳头:"然后呢?""何叔受不了打击,前段时间......"他停顿了一下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随后,他才继续道:"何叔从办公楼上跳下去了,警察来的时候,他手里还攥着一张欠条。
"我感觉呼吸突然变得困难,声音也有些哽咽:"婉清她......"李坚摇摇头:"现在在东郊力达电子厂打工,那边条件很差的。
""听说整天在生产线上站着,一个月才七百多块钱,她妈妈病了,她还要还债......"我没等他说完,抓起挂在一旁的外套就往外冲。
身后传来编辑的声音:"周老师!
还有读者等着签名呢!
""对不起!
"我头也不回地喊道,"有急事!
"会场里还有很多等着签名的读者,我知道这样离开很不负责任。
但此时此刻,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:一定要找到她。
一路飞奔下楼,冷风扑面而来,我拦下一辆出租车:"师傅,去东郊力达电子厂!
""这么晚了,厂子都下班了吧?"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。
"去门口也行,请您开快点!
"我的声音里带着恳求。
出租车在夜色中穿行,路过一家书店,橱窗里赫然摆放着《婉清》。
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,如今在哪个角落独自承受着苦难?想到这里,我的眼眶湿润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司机的声音传来:"到了,前面就是力达电子厂。
"我抬头望去,高大的厂房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。
远处隐约传来机器的轰鸣声,几个疲惫的工人正从侧门走出来,我的心跳突然加快。
会不会在这些人中间,就有我朝思暮想的那个身影?刺耳的下班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工人们陆续走出厂门,有人疲惫地擦着汗,有人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突然,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,看见她的样子我瞬间愣住了,她低着头,怀里抱着几卷画纸,肩上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,